2020年2月4日,武汉火神山医院开始收治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确诊患者。
2020年2月8日,武汉第二座“小汤山”雷神山医院正式交付,与此前启用的火神山医院一样,用于收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重症及危重症患者,两所医院提供共计2600张床位。
早在武汉宣布建设火神山后,全国各地已经着手新建或改造各自的新冠肺炎定点诊疗医院。湖北鄂州、陕西西安、福建福清等地陆续新建起了一批“小汤山”,一些医院将既有院区与新建病房结合,进行改扩建项目,比如已经交付的河南郑州第一人民医院港区医院,以及天津市津南医院(新址)。
小汤山模式发端于2003年非典时期的北京,中央军委批准军队紧急支援,在距离北京昌平区中心10公里外的小汤山镇的一片空地之上搭建起了简易病房。小汤山医院的设计者是中国机械工业集团有限公司下属中国中元国际工程有限公司(下简称“中国中元”)。
1月23日,中国中元收到了武汉市城乡建设局关于应急医疗设计的求助函,其后他们组成了专家组,由其顾问总建筑师黄锡璆领队,协助武汉中信建筑设计院进行火神山的设计工作。
黄锡璆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小汤山医院建设时有6家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每家所能提供的建设材料不一,最终小汤山每一列的病房材质都不同。17年后,各地的“小汤山”又会面临哪些困难?
另择新址新建一个应急诊疗医院,还是改造既有空间,哪种方式更有效?惊人的建造周期之外,相比小汤山,如今的应急医疗设施在设计上有了哪些改进?如何避免医患交叉感染,保证医护工作者的安全性?
近日,中国中元发布了一版《传染病收治应急医疗设施改造及新建技术导则》,总工程师张同亿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澎湃新闻:发布这一版导则的背景是什么?
张同亿:这一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传播面较广,除了武汉的火神山和雷神山,很多地方都需要建设应急医疗设施。1月23日我们收到了武汉市建设局的求助函,在那之后,我们陆续为全国多个城市的地方政府提供了当年小汤山医院的全套设计图纸,同时我们还在为二十多个应急医疗设施项目做设计咨询和建设管理工作。
目前既有的设计规范是2014年的《传染病医院建筑设计规范》(GB50849),它给出了一些基本原则,但本次新冠肺炎的特殊性和急迫性都需要更具针对性的应急医疗设施。
由于需求量大,全国各地的建筑设计单位都投入到这类应急设施的设计工作中,但一些单位可能没有足够多的传染病医院设计经验,有可能影响最终的医疗设施质量。为了确保工程质量、保护医护人员安全和提高医患救治效率,我们编写了这一版导则。
澎湃新闻:以火神山医院为例,应急医疗设施的容量一般有多少?
张同亿:火神山目前的床位数是1000床,雷神山是1600床。各地根据疫情发展情况也在建设各自版本的“小汤山”,床位数从100多到1000多不等。各个地方政府和决策机构会根据疫情需要调整建设需求和规模。
澎湃新闻:从无到有新建一批“小汤山”,还是改造一些既有的空间,从时效性、收治病患数量、设计和施工难度等角度来看,哪种效率更高?
张同亿:为什么更多时候会选择新建一个应急医疗设施,而不是改造现有设施,这主要涉及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既有空间能否被改造为适用于传染病的应急医疗设施?第二,哪种方式的建设周期更短?
针对本次新冠肺炎,能被改造的空间最好是一栋单独的建筑物,或是能划出一些能够单独隔离空间的建筑端部或独立楼层作为专门的隔离区,它需要有独立的出入口。此外,为避免交叉感染,医护人员和病患需要有双通道。整体空间需要进行分区(清洁区、半清洁区、半污染区和污染区),并且可以被改造为负压病房。再加上洁污分流等要求,实际上很多建筑很难被改造为合格的传染病应急医疗点。
此外是建设周期,如果基本条件较好,设计施工的时间可以相对缩短,但如果改造条件一般,就需要花费时间在拆除等环节。从我们目前的经验来看,改造类一般要比新建的装配式应急医疗设施耗时更久。我们接手的新建项目,建设周期一般在10至15天,而改造类的一般会超过一个月。
澎湃新闻:哪些常见的空间不适合作为应急医疗设施?
张同亿:有人曾提出可以征用酒店作为临时病房,但其实多并不适合。酒店宾馆多为单廊结构,没有办法让患者和医护人员分流。酒店层高不够,考虑到负压病房要增加风管等结构,这样净高也无法满足需求。
小汤山医院的医护人员与病人分流示意图。图片来自中国中元
澎湃新闻:武汉已经启用了方舱医院,它们与火神山等应急医疗设施的区别有哪些?
张同亿:我们主要针对的还是用于救治的应急医疗设施,并非方舱医院方面的专家。之前王辰院士(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在一些采访中解释方舱,主要还是在解决收治容量的问题,针对轻症患者。
火神山等应急医疗设施,具体用于收治哪类病患,这需要由运营方或是地方政府去决定。我们的建议是收治不同病例需要进行严格的医疗分区,避免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之间的交叉感染。
澎湃新闻:如何隔离不同程度的病患,避免交叉感染?
张同亿:应急医疗设施不仅是一个建设工程,更重要的是应用和运营维护管理等工作。我们的导则主要是从建筑设计的角度来说明问题,另一关键点是如何使用这类空间。
我们在导则中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疑似病例需要隔离在单人间,确诊病例可以安排双人间,这些病房都是负压病房。此外,危重患者或其他需要单独救治的患者应采用单人负压隔离病房,它对于压差、换气次数等方面都比负压病房更严格。
澎湃新闻:相比当年的小汤山医院,这一版导则有哪些不同?
张同亿:有很多。首先是分区的变化,传统传染病医院是“三区两通道”,清洁区、半污染区和污染区,这都是在诊疗区的范围内。这次新冠肺炎中,很多是临时接管的医护人员,甚至是来自外地或外省的支援部队,他们还需要生活区域。因此我们提出四个卫生安全等级分区,包括清洁区、半清洁区、半污染区和污染区,分别归属于生活区,限制区和隔离区。功能分区应包括接诊区、医技区、病房区,以及生活区和后勤保障区。
此外负压病房需要通过气流组织、机电设计等方式,实现从清洁区、半清洁区,到半污染区、污染区的单向气流组织(半污染区包括病区外的办公、会诊、治疗、护士站等用房,污染区指的是接诊区、医医技区及病房区等病人到达的区域)。
相比小汤山,如今的防护流线有所优化,污水处理、垃圾处理工艺也有所不同。当年小汤山是现场焚烧的,现在我们建议的是收集消毒后由集中处理。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比如污染区的设备发生故障时如何维修,如何保障维修的安全性,降低风险等,均在导则中有所体现。
澎湃新闻:病房单元的间距也有所调整,为什么?
张同亿:每一家医院都会受时间、选址以及建材、设备的供应等多方面条件的制约,当年小汤山也是如此。这次我们配合中信在做火神山医院设计时也提出了一些改进建议,病区之间的间距由当年小汤山时的12米改为18至20米,最终受制于用地,调整为15米。
作为传染病医院,如果单纯考虑通风,间距自然是越大越好。但如果间距过大,相应容量就会减少,而病人在检查时所要移动的范围又太大,这也是一种矛盾。所以我们目前的建议是,在用地许可及病人能够有转运车运送进行检查时,尽可能将间距留足。
澎湃新闻:应急医疗设施的选址也是一大挑战,此前火神山医院曾被传选址靠近水源地,其后武汉进行了澄清。
张同亿:火神山医院已经澄清并非临近水源地。我想强调的是,应急医疗设施从设计上是可以保证安全性的,它对医疗气体、医用污水、医疗废弃物等都有严格的规定,火神山甚至对雨水都有针对性的设计。这类空间对环境安全的影响是被防疫部门认可的。
澎湃新闻:这类传染病的应急医疗设施的使用时限一般多久?未来疫情过去,这类临时性空间如何处理?
张同亿:新建应急医疗设施通常是作为临时建筑,根据湖北省新出的导则,以及我们的导则,通常按5年的设计使用年限来设计,当然设计使用年限并不等于真正的使用期限。
此前小汤山医院在“退役”后也出现了一些改造使用想法,比如能否被改造为博物馆,但最后还是做了拆除处理。一些改扩建类的应急医疗设施(即在现有医院基础上进行改建或扩建),很可能作为院方的功能空间,用于办公或诊疗。
还是要强调一点,虽然这些空间曾经是传染病的应急医疗点,但只要经过消毒等相关卫生方面的处理,都能确保其安全性。
澎湃新闻:项目真正落地还会遇到哪些不确定因素?比如建材无法及时运达,或是建筑工人缺乏足够的防护设备,难以保障自身的安全性。
张同亿:火神山医院很特殊,正值春节假期,无论是建筑材料的组织、医疗设备的采购,还是施工人员的组织,这些都遇到了不同以往的困难和挑战。接下来,其他应急医疗设施可能会遇到不同的问题。比如,目前新建项目大多采用的是模块化装配式的轻钢结构,全国各地对此类建材的需求量陡增,建材的生产能力以及相应的医疗装备供应也是一大挑战。